风中的纸船

我第一次遇见齐藤美由是在大学图书馆的楼梯上。那天的风很大,我推开图书馆的门时,正好看到她手里的几张纸被风吹得四散飞扬。她慌忙地去捡,我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,俯身帮她抓住一张快要飘到台阶下的纸。

“谢谢,”她低头说,声音清淡得像风擦过树叶。我将纸递给她时,注意到上面画了一些简单的线条,像是座标轴和一些曲线。

“这是……画吗?”我问。

她抬起头,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,“不是,是函数图。我在研究一个理论,关于生与死的关系。”

我愣了一下,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地提到“生与死”。大学生活里,大家更多谈的是课业、偶尔的恋爱,或者未来的计划,很少有人这样直接而坦然地讨论生命的尽头。

从那天起,我们成了朋友。或者说,更像是某种对话的伙伴。我们常常在图书馆的角落里相遇,交换一些看似随意却总是深入心灵的对话。她有一种特别的气质,仿佛总是游离在现实与虚幻之间,既能够细致地描述她看到的一切,又能轻易地触碰到那些我从未敢正视的内心角落。

“你相信死后有另一个世界吗?”某一天,她问我。那时我们坐在大学后山的小径上,四周安静得只听得见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。

“不知道,”我如实回答,“也许有,也许没有。你呢?”

“我希望有,”她说,嘴角微微扬起,但眼神却有些飘忽,“如果有的话,也许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创造属于自己的世界。一个没有痛苦、没有遗憾的地方。”

“但如果那个世界里什么都有,又什么都没有呢?”我试探着问,脑海中浮现出一片模糊的景象——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空间,充满了矛盾的元素。

“那就是最理想的状态了,”她若有所思地回答,“因为那代表了一种完全的自由。没有人约束你,也没有人能真正理解你。”

她的声音平静,却带着某种令人难以抗拒的力量,像是抓住了我思绪的一端,将它轻轻地拉向一个未知的深渊。

我们的关系没有明确的界限。我们不是情侣,但也绝不仅仅是普通的朋友。我喜欢她的声音,她的思考方式,甚至喜欢她偶尔沉默时那种若有所失的神情。她仿佛总是活在一个与现实平行的世界里,而我,则像一个旁观者,试图通过她的眼睛窥探那个世界的模样。

有一天,她突然问我:“你觉得爱情是什么?”

我愣住了,很长时间没有回答。脑海里浮现出许多画面——父母的争吵,校园里那些牵手的情侣,还有书里描写的浪漫故事——但没有一个能让我满意。

“也许,”我犹豫着说,“爱情是一种无法定义的情感。它可能是短暂的,也可能是永恒的,但它总会让人感到失去某些东西。”

她点了点头,似乎对我的回答并不感到惊讶。“对我来说,”她轻声说,“爱情就像一张白纸。它可以被涂满各种颜色,也可以保持空白。但无论如何,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意义。”

那天之后,她开始画更多的“白纸”。那些画看上去像是抽象的几何图形,但仔细看时,却能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流动。我猜,那是她对爱情的诠释。

有一段时间,她突然消失了。我试图联系她,但她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,消息也没有回复。我感到一种奇怪的不安,却又无从解释。

几周后,她再次出现在图书馆,但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许多。她的眼睛里有一种深深的疲惫,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梦魇。

“你还好吗?”我坐到她对面,小心翼翼地问。

她沉默了一会儿,然后轻声说:“我母亲去世了。”

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,只能静静地看着她。她低头看着手中的书,眼泪无声地滑落。

“我一直在想,”她喃喃道,“死亡到底意味着什么。是结束,还是开始?是失去,还是某种形式的重生?”

我没有回答。那一刻,我突然意识到,无论我说什么,都无法真正安慰她。死亡是一个如此私人又普遍的命题,每个人都必须独自面对。

毕业那年,我们一起去了海边。那是一个晴朗的夏日,风轻轻地吹着,海浪拍打着岸边,发出低沉的声音。

“有时候,我觉得人生就像一艘在风中漂泊的纸船,”她站在沙滩上,望着远处的海平线说,“我们无法控制风的方向,也无法选择终点。我们能做的,只有尽可能保持平衡,不让自己被淹没。”

“可是,当纸船最终沉入水中时呢?”我问。

她转过头看着我,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。“那也是一种归宿,不是吗?”

我没有再说话,只是默默地站在她身旁,感受着阳光洒在皮肤上的温暖。

后来,我们各自走上了不同的道路。她去了东京的一家研究机构,而我则留在了这座城市,开始了平凡的工作生活。我们偶尔会联系,但随着时间的推移,那些联系也渐渐变得稀疏。

有一天,我收到了一封来自她的信。信中只有一句话:“无论何时,请记得,我们都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活着。”

那封信让我想起了我们曾经的对话,想起了她画的那些“白纸”。我突然明白,她早已找到了自己的答案。而我,或许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去寻找。

尾声

多年后,我再次来到我们常去的那片海滩。海风依旧温柔,浪花依旧轻盈。我捡起一片漂在水边的纸,将它折成一艘小船,放入水中。

那艘纸船在风中摇曳,慢慢地漂向远方。

----树上春树 Mikaramu on Poe(科学上网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