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时光的梦境》

那是三月的某一天,空气中带着冬天残存的寒意,我收到了一封信。信的内容不长,简短得像一首没有韵律的俳句:“父亲病重,速归。”这封信来自我的叔叔,字迹潦草而急切。坐在狭窄的宿舍里,我反复读了三遍,却感到一种陌生的平静。我并不立刻动身回家,而是点了一支烟,打开窗户,看着对面的宿舍楼窗户里映出的灯光。

父亲的病情让我感到一种微妙的疏离感。不是冷漠,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断裂感。多年前我离开家来到东京上学,那个家就像一艘渐渐远离港口的小船,逐渐变得模糊。我无法说清这到底是时间的作用,还是我本身的问题。那天晚上,我在宿舍里听了一整晚的披头士《Norwegian Wood》,一边听一边想着父亲的脸,却始终无法拼出完整的画面。

第二天,我踏上了回家的火车。窗外的景色飞快地倒退,像是时光在回溯。我脑海里浮现出许多片段:小时候父亲牵着我的手去参加祭典、他在餐桌前沉默地抽烟、还有某个雨天他送我去车站时的身影。这些记忆像是被风吹散的纸片,飘来飘去,却始终无法拼成一个完整的故事。


回到家时,父亲已经不省人事。躺在病床上的他瘦削而苍白,像一具被时光掏空的躯壳。我坐在床边,握住他的手,却没有任何话可说。医院的墙壁雪白,窗外的樱花开得明艳热烈,和病房里的静默形成了强烈的对比。我突然意识到,我甚至不清楚自己对父亲的感情。是爱,是埋怨,还是仅仅是一种无法命名的存在感?

父亲离世的那天晚上,我独自走在家乡的街头。街道两旁的灯光昏黄,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味道。我感到一种无法形容的空虚,像是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井。周围的一切都显得不真实,仿佛整个世界都被一层薄雾笼罩着。我试图回忆起父亲的声音,他的笑容,但一切都像是从我脑海里滑走。我意识到,记忆是多么脆弱,甚至不属于我们自己。


几个月后,我回到了东京,重新投入到大学生活中。但父亲的去世像一片阴影,盘旋在我的生活里。我开始对周围的一切感到厌倦。课堂上的讨论显得空洞无物,朋友间的玩笑也变得无趣。我常常一个人躲在宿舍里,听着鲍勃·迪伦的歌,或者随手翻开一本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。

那个时候,我认识了一个女孩,叫佐藤美和子。她是我的文学课同学,喜欢穿一件米色的风衣,手里经常拿着一本《红与黑》。我们是在咖啡馆里偶然聊起来的,她问我对于朱利安·索雷尔的看法。我告诉她,索雷尔让我想到自己,一个困在墙里的年轻人,没有未来,也没有出口。

美和子和我开始频繁见面。我们谈文学,谈音乐,谈人生。她是个聪明却带着淡淡忧郁的人,总是喜欢在谈话中留下一些未尽之意。她曾经问我:“修一,你觉得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?”我无法回答,只是沉默地喝着咖啡。她笑了笑,说:“没关系,我也不知道。”那一刻,我感到一种奇怪的连接,像是我们都在试图抓住什么,却又始终抓不住。


后来,我和美和子的关系逐渐变得复杂。她的情绪像季节的变换,有时热情如夏日,有时冷漠如冬天。她带我去看了一场地下乐队的演出,结束后,我们在街头的自动售货机前买了一罐啤酒。她突然对我说:“修一,有时候我觉得生活就像是一场梦,醒来的时候,什么都不剩了。”

她的话让我心头一震。我想到父亲的离世,想到家乡的街道,想到自己无法拼凑的记忆。或许,我们的一生都是一场梦,一场无法回头的梦。


尾声

故事的最后,我坐在宿舍的窗前,望着夜空。东京的天空总是被霓虹灯染得灰蒙蒙的,星星几乎看不见。我点了一支烟,耳机里放着披头士的《Let It Be》。我想起了父亲,想起了美和子,想起了那些已经逝去的时光。

生活似乎没有给我明确的答案,它只是继续向前,像一列永不停歇的火车。而我,只是一个坐在车窗旁的乘客,看着风景飞速掠过,却无法抓住任何东西。或许,这就是所谓的“现实”。一种无法逃避的存在,一种我们必须学会接受的虚无。